【isi】从黑影说话开始

ikeshu/shuike无差,私设:Shu16岁。

补档重发,全文7300+

* 本文存在OOC请谨慎考虑是否阅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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BGM:Prelude for Piano and Malaria-Worrytrain







1.



搬家的时候,Shu发现六年前拍的全家福丢了。



擦汗,他跟母亲说:全家福丢了。母亲提着装杂物的牛津袋,没看他,脸色是灰调天气,说丢了就丢了。汗液流进Shu汪着水的眼睛,他靠近父亲,皮鞋尖聚到一起,说全家福丢了。



父亲的薄嘴唇密不透风地缝到一起,低头睨了他一眼,雨林俯瞰裸蕨的一眼。他清嗓,搬家工人紧张无措的目光鸟似的飞过来,母亲妄自用着眼神切割地砖。父亲叫了两声母亲的名字,她才施舍来眼神。



Shu抬头,从他的角度看,父亲只有一张黑洞洞的嘴,如同喇叭挂在电线杆上。他不安地移开眼睛,看见母亲抛过来的眼神铁一样硬。



父亲说,孩子说全家福丢了,你没听见吗。埋怨着,他从身旁的纸箱里掏出相机——以一种接近老树折腰的动作。他浮着虚汗的脸扭向搬家工人,多云转晴,和善地请求他们帮忙拍张全家福。



绿色的皮质沙发被紧急剥去防尘罩,漏出斑秃卡纹的身体。三个位置,被巧妙地压出水洼印。Shu有些神移,猜想旧主应是个胖子,再不济也有大屁股。



阳台的菜豆树沙沙响,母亲坐到这头,父亲在那头。Shu局促地杵在中间,勉强地拉扯嘴唇和眼角,力求笑得甜一些。



洗出来的照片挂在客厅,和父亲的卖不出去的画一起。



最心爱的玩具被扔进垃圾桶,捡回来,洗干净,又洗不干净。Shu用看这种玩具的眼神看全家福。


  

那不是他理想的全家福——嘴唇耷拉,感情崩坏,冥照一样挂在那里的照片,不是Shu理想的全家福。





2.



事情是怎么变得这样的。Shu找不到起点。量变和质变的速度缓慢,无声无息,他身在泳池,不知不觉水淹没了头顶也不晓得。



叉子无精打采地扒拉着莴苣和薄荷丝。Shu敛着下巴,头埋到碗里去。父亲将鸡肉撇到一边,在咀嚼和吞咽的罅隙,抽出时间对社会经济进行点评。母亲眼帘垂收,不耐烦灌注在投在别处的眼光里。



由他人情形聊到个人现实,父亲陷入回忆,滔滔不绝地讲述年轻时的出尽风头。他提到他卖了几百万的画,提到死缠烂打的女人,提到他怒骂大老板后还被好声好气地请回公司……那些往事,是臭了又晒的咸鱼,糊了还煎的肥五花,摆上无趣的餐桌,成为馊掉的菜,气味沤得令人反胃。



很多气体都是会爆炸,特别是在拥挤得像骨灰盒的小房子。母亲眉毛倒吊,说,都是些没用的,现在照样破了产。



羞愧和酒精让父亲脖子红,妈妈长着雀斑的脸也跟着涨。



吵起来了。



尖叉刺穿圣女果,送到嘴边,作为晚餐的最后一口。Shu把自己的碗收走,用厨房纸擦拭桌子,在男女的口水狂飙中,把剩菜倒进垃圾桶。



他回到房间,将插销鼻儿推进去。没开灯。老房子门也破,墙也薄,争吵声如沸腾的海水,砸门,撞墙,从漏光的缝翻进来。



他脱掉中筒袜,露出爬满竖纹的小腿。拽下短裤,去开收音机,卡住爱听的电台,把乐声调到最大。



房间很小,存在感类同阑尾。之前应该是杂物间,一股潮霉味。北面有扇小窗,发绣,窗框的白漆能直接抠下来。空调卸了,墙上留下几个面目扭曲的洞,住着灰色的水泥屑。连接空调的插座补着盏莲花夜灯,看过去有三种颜色:粉、黄、绿,但流出来只有盈盈的绿。白天和晚上开灯时,绿是透明的,化到空气里,只有黑色压下来,它才幽灵般出来游荡。



Shu的床很窄,比鹈鹕湾监狱的钢板更小些。枕头贴着墙缘,留出不到二十厘米的空位给他搭书楼——地基是牛津词典和圣经,垒上小说、漫画和旧课本,一扇保护意义与谋杀意义并存的围墙。



Shu爬上床,蜷起来,双膝相叠,膝盖顶住纹路粗糙的墙。今天天气很好,这面墙朝西,顺势吸饱热量,稍微靠近就能感受到浓汤氲起的热波。他摘下眼镜,睁着眼睛,情绪空白的眼神在空白的墙上落地。



眼膜边缘忽地出现一洞黑影,Shu眼神斜上去,以为是有翼透明的飞虫,不顾及地用拳头砸过去。黑影迅速扩散,仿佛戳破了蜘蛛卵,无数只逃亡的小虫牵着黑色的网布四奔。墙面上洇出一团与Shu等长的墨色,往下沉,被床面水平截停,微微弹起,状若影子,又不是影子。



Shu猝地往后缩,扣肩耸背,手交叉如剑戟守在胸前。一股凉意从他脚掌升起,黏黏糊糊地往上爬。那黑影看似要迎头劈来,却实实在在困在墙里。好似团聚在玻璃杯里的稠烟,有动态气流的纹理。



黑影的气体流动和人体的血液循环相似,速度渐渐由快转缓。Shu吓得不敢动弹,肋骨包窝的心脏无知无畏地搏动着。



“嗨,Shu Yamino。”



黑影说话了,音色澄净,语调偏高,温暾的。Shu往后畏缩两厘,凸起的颈椎顶住圣经。他像只浑身收紧的刺猬,眼光落到黑影,第一反应是想它的拟态喉管在哪里。



“……你的声音像女孩。”Shu说。



那黑影表层水脉般打转的气流忽地停滞,随即加速。它又高又尖细的笑声爆出,紧促,让人想到火车的汽笛。“你小声点!”Shu慌张地回头看——紧闭的门纹丝不动。他手足无措地想捂住黑影的嘴巴,又意识到对方只是虚拟。



“别担心,只有你能感受到我.......”

“只有我?”

“能够看见我,听到我的声音,看见我浮动的气息.......”

“只有我?”



黑影被连着打断两次,哑了一下,发出猫的叹息:“是的,只有你。”



Shu的紫眼球表面凸出一层薄薄的水膜,眼神稳定,说话的调子不打颤,但身体依旧保持着蜷缩的防御。



他的脸上蒙着毛茸茸的绿光,墙壁里的黑影也一样。他问:“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?”



“不到二十四小时。我出生在你踏进这个房间的第一秒。”



“……你依附于我而存在?”

“那要看你怎么理解。我可以是一个精神体,也可以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物质生命。”



“我是唯物主义者,神神鬼鬼的东西很难让我相信。”



“噢,我的定位由你决定。你相信我是神鬼,我就永远不会是。你相信我是只刺猬,我就是一只刺猬。”



“为什么是刺猬?”



“你现在的样子,很像刺猬。”黑影发出低低的笑声,和之前的尖刻形成强烈对比。



Shu没有接话,下意识放松紧绷的身体。



“我以为你不会害怕——十六岁的‘唯物主义者’。”揶揄意味很重。



Shu凝视着黑影,问:“你很了解我?”



“我通晓有关你的所有事实。”黑影语气得意,“但不连接你的感觉神经。”



“噢,那很好,档案本。”

“请别给我起绰号。我叫Ike。我有自己的名字——Ike。”



“档案本?好名字。”

“嘿——”



关于宇宙、人类起源、宗教,Shu和名为Ike的黑影聊了很久。半途爬起来关收音机,发觉外头已没有动静。抽空声音的房间,瞬间被安静的海水占领。Shu回头,看见那团黑影还在那里,静默,如藻海如密林。他爬回床,面朝黑影,哑了。



这是一团漆黑如焦的影子,没有五官,除了声音没有任何可以表达情绪的途径。但只是寂静,只是寂静,Shu感觉到瞒不住的悲悯汹涌而来,一种施舍的悲悯。



他的肩膀距离墙壁不到一拳,彼时能感觉到稠密的黑爬出来,压在他身上,重得他喘不过气。



Shu闭上眼睛,一百根、一千根金针银针从眼底呈放射状飞出去,无休无止,极具攻击性地向漆黑的四周飞射出去。



他听见叹气,听见黑影说:睡吧。





3.



摆在床头的闹铃开始跳,Shu弹起来,下意识往墙上看。没有大团的阴影。墙面白着脸,有个雀斑样的黑点。凑近看,发现是只被锤扁的小虫,透明有翼,手指轻轻一碰,掉到了床缝的深渊里去,留下颗视网膜重影般、灰扑扑的痕迹。



Shu换上校服,夹着外套拎着皮质书包往外走。爸爸坐在绿皮沙发上,眼镜架在鼻脊,偶尔擞一下报纸。妈妈站在阳台晒衣服,往菜豆树上铺湿抹布,铋黄、苔绿、水蓝。



安静像鸡蛋放凉后凝成的油脂。Shu吃了吐司,把牛奶放在书包里。



早班地铁是人类社会最大最常见的陷阱,Shu是艰难挤进罐头的沙丁鱼。他站在门边,拘着不占地的身体,被周边乱七八糟的汗味冲得太阳穴突突跳。



他闭着眼,头颅在颈上软绵绵地晃动。迷迷糊糊间,跳动感发生了转移,从体内转移到体外。他的睫毛跟着这种震动轻颤,眼皮升起,通过地铁门的玻璃,他看见西装绅士提着公文包的手在高处忙碌,紧张地抓着吊环,另一只手在忙在低处。



恐惧像鱼皮胶冻裹住了Shu,鼻腔、喉咙、耳朵、眼睛,从他身体的表孔涌进,黏稠的浆让血液流动变慢,脚底出汗。



Shu感觉体内有好多蜜蜂,正无头乱撞,嗡嗡乱叫。他越往里退,绅士越靠近,直到前者退无可退,后者逼无可逼。Shu昂起头又垂下,像爬上篱笆又往下掉的藤本月季。



“喂,你在干什么。”



耳熟的声音。Shu的被人猛拽过去,又汗又热。紧接着肩膀撞到另一副全是骨头的肩膀。



一个戴眼镜的男孩,背着双肩包,年纪看起来比他大些。绿金眼睛水汪汪的,有点微弱的粉色。漂亮脸蛋写满敌意。



有意拔高的声音让周围人的眼光射过来。Shu听到把自己箍得很紧的男孩接着说:“离我的朋友远点。”



他们随着沙丁鱼人群挤出地铁,男孩拉着Shu往卫生间走。此时是高峰期,厕所空荡荡的,苍白的光让环境很硬。通过镜子,Shu发现他俩穿着同款校服。Ike默默的,从口袋里掏出纸巾,递过来:“擦一下吧。”



Shu呆呆接过,呆呆转身,扭头看镜子里的自己,书包底部和裤子外侧有一滩白浊、黏稠的液体。他连忙用纸巾擦,声线颤动:“不是的,地铁上人太多了。我书包里有牛奶。牛奶挤破了……”



还没说完,胃部一阵痉挛,酸汁顺着喉管往上翻。他头部前倾,飞转过去扶着盥洗池开始吐。Shu的肚子几乎是空的,吐出的乌糟糟全是流体。



所有感官一起断了电,神智集中在口腔内部的黏膜上。恶心的灼烧感让Shu眼前的世界幻生幻化。Ike温湿的手搁在Shu背上轻拍,在看见他把生水往脸上泼后,合时宜地递过新的纸巾。



Shu张着嘴,喘气,湿掉的纸巾攥在手里。抬眉细目,眼角迤斜,他看见男孩离他有两步,直立的衬衫领里竖起一根白细的脖子,左边唇角下有一颗银闪闪的唇钉。



Shu因不适皱眉,一种强烈的预感让他脱口而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

对方抬眼,很明显地失神,接:“我叫……Ike”



Shu侧过头,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,眼神像阳光穿过透镜,汇聚在这位名叫Ike的人身上。





4.



回到房间,毛茸茸的绿光给他上了一层釉。Shu脱下校服外套,搭在椅背上,转身,看见那团黑影老实地待在墙里,边缘游动着絮。



“你是Ike?”

“我是Ike。”



“你所谓的‘可以是一个客观存在的物质生命’,指的是像今天这样吗。”



“噢,你说那事儿。我对你的遭遇感到同情,但那个‘Ike’,不是我。”



“但你们声音和名字完全一致,甚至出现的时机……你不觉得荒诞吗。”



“我很抱歉,但他确实和我毫无关系。你不是唯物主义者吗,我想这应该是你考虑的问题。”



“可Ike,你的存在,本身就是对‘唯物主义’的一种否定。墙里有一团会说话的影子,怎么想都是我精神有问题了。”



黑影没有接话,只给出低低的吐气音。Shu换好睡衣爬上床,将不齐的书堡调整。黑影开口:“今晚你想聊些什么?文学还是哲学?”“……不然我们聊聊术曲。”





5.



Shu和Ike同校,但在不同学部。他和Ike去滑板店挑新,Ike没着落,Shu倒对一个烤有墨镜香蕉的紫色双翘一见钟情。自此提溜滑板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。



昏头昏脑的,本不擦边的两人玩到一块去了。Ike踩着绘着红火的滑板,在两个学部中飞来赶去。低年级教学楼里,开始频繁出现脑后扎着小鬏,耳钉眉钉鼻钉样样齐全的学长,趴在窗沿或者叩叩后门,让班里同学帮叫一下坐角落吃灰尘的Shu Yamino。



临海公园人少,空旷,南面来的风湿润,把一切吹得滴溜溜转。滑行、压板转向、上板、内滑……Shu意外的学很快,manual和ollie的试起也很顺利。Ike啧声,迎着风从Shu身边溜过,感慨你够走运,我第一次ollie的时候可是摔断了尾脊骨的。



海水汩汩,Shu跟着埋怨笑了两声。咸湿的风在他额顶吹出反旋,长长的发尾绕着他的脖子打圈。海面上涌动着光,稀薄得像劣质牛奶。他眯着眼,把眼光抛向模糊的海平线。



Ike玩摇滚,Shu跟着看过几次排练。乐队的贝斯手是个有着及腰长发的壮汉,每次看见Shu都要抱要掐脸,说很少看见这么漂亮的人。Shu眼神飞到Ike身上,心里默写:明明他也很漂亮。



贝斯手打听Shu会什么乐器,Shu只提小提琴。古典派啊,好可惜。贝斯手调侃。不然拉你进乐队。



Ike抬起整体趋势下走的眉毛,说水火都有相容,更何况古典和摇滚。再后来,Shu真有带过小提琴来和他们一块演奏,感觉很微妙,但玩得够开心。



就在那天,Ike塞给他乐队地下场门票,说我们的表演在凌晨3:00,如果感兴趣可以来。我来接你。



Shu点头,说我当然会去。



晚餐是炸虾和南瓜浓汤。父亲照习惯进行经济政治演说,母亲把情绪裹得很紧,不露愠喜,不作回应。Shu埋头,银勺搅和着纹理软弱的南瓜浓汤,勺子一声一声地敲着里壁。渐渐的,碗里响一声,他心里也跟着响一声。



父亲把筷子拍在桌上,闷声:“你们总是让这个家死气沉沉的。”



母亲烦躁地端走碟子,往客厅走。人没回头,声音回头:“你总说没法接的话,让人怎么回应?说了嫌人嘴多,不说嫌人哑巴,到底想怎样?”



又开始了。



Shu舀了一口南瓜汤,甜得让人皱眉。



房间里,他叠有四件外套的椅子格外壮丽。Shu把换下的校服放在书桌上,走过来,静静坐在床边。



鱼际按在杏仁白的床单,手臂撑起上半身,两截小腿起起伏伏地晃,仿似踢浪。秋千越摇越没劲,Shu也一样。



墙里的黑影流动,不开口,即使他们靠得很近。Shu说,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今晚要聊什么呢。



黑影沉默。



房间里有半罐蜂蜜,是为治失眠买的。Shu顺势躺在床上,眼神钉在天花板,看不见蜜。蜜在罐里,罐在桌上。但他感觉浓、稠,蜂蜜一样的黑暗把他箍得很紧。他的百会穴顶住墙壁,贴住黑影的统治区。但他碰不到那黑色旋涡,只碰到了导着热的墙壁。



“我想你今晚不会回来了。何必再问。”



Shu没有照着话题往下走,说:“你之前说你无法连接我的感官神经,对吗。”



“是的。”



“那你一定不知道我最近在经历生长痛吧。”



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


“你说,人都是要经历过生长痛才能长大的吗?”



“照你的唯物主义来说,不是这样的。”



“是吗。那我一下子有点想不明白我到底算不算走运了。”Shu笑笑,“要是你能给我一个拥抱就好了,档案本。”



“你说什么?”



“我说,嗯,我今晚不回来了。”



Shu猛然弹起,从床底掏出双软底运动鞋换上,缩着身体翻过窗,顺着水管往下爬。落地时,他忽地想起拎着滑板的Ike曾告诉他,学校西墙的栀子花丛后有一个洞。



最初听到是,Shu很惊讶地问,可供人出入的大洞?很难想象它一直没被发现没被填补。Ike狡黠地朝他眨眨眼睛,说,它或许是皇帝的新洞,是撒旦逃跑的密道。



Shu甩甩头,回神。不敢冒着变成盐柱的风险回看,俯身踩过草坪一路狂奔,整个世界只剩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风声。他感觉自己是一列疾驰的火车。



他看见了隐在路口坏掉的路灯下的黑色吉普车,冲过去,猛地拽开门,把自己扔进去,和后座的电吉他堆在一起。Ike的笔尖耳坠跟着车身晃,金属光影转圈圈。“系好安全带。”Ike语句短促,猛踩油门,起飞。



Shu隐约记得Ike提过,他在七年前第一次考取了驾照,曾从南部自驾到安大略省和纽约州的边界看尼亚加拉大瀑布,也常常载着乐队成员到处演出。



在吉普车为躲避来车撞上护栏时,Shu眼前一片发白,亮得像裸眼直视了日食,随即坠入黑暗,失明。在完全失去意识前,他隐约记得Ike提过,他在七年前第一次考取了驾照。



桡骨骨折,脊椎损伤。Shu伤得并不重,在医院躺了半个月,出院回家接着休养。



但他错过了驾驶员的葬礼。





6.



今晚母亲做的是三明治,Shu由它摆着,一口都吃不下。



隔着薄得像纸的南墙,Shu听到电视机滋啦啦的电流声,黑白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身上,像煎蛋时扭下来的盐。父亲还没回来,母亲坐在客厅,如同老将军等待他不知道有没有战死的儿子。



她此刻一定板着脸,面前摆着剩下的三明治。



Shu蜷起被子,膝盖抵住残留太阳余温的西墙,缩得像海豚胚胎。



眼皮底下吊着锤子般,沉重到有撕裂感,巴巴地接受空洞外洇出来的荧光。



他先是听到皮鞋的摩擦声,没被压抑的关门声。窃语袭来,蕴着愠恼。他闻到了酒精令人作呕的臭味。紧接着,类似小便的声音传来:连连续续的液体着陆,应该是水柱,又变得抽嗒,淅淅沥沥,像抹不干净的鼻涕。



Shu听见母亲闷炮一样在骂,带着脏话,烟花一朵接一朵往上蹿的那种连贯,具有诡奇的音律感。父亲的声音忽高忽低,像溺水者忽上忽下地漂离,呛水时哑下去,浮起来时撕心裂肺地喊救命。



“孩子刚回家,你不陪着,又跑去哪里?”



“我陪着有什么用。陪着孩子就不会受伤了?要是那晚孩子翻窗出去,你察觉了,他会受伤吗?”



“我察觉?凭什么要我事事察觉?我早让你把孩子房间的窗换成防盗栏杆的,你人呢?”



……



忽地有人砸向地板,Shu的房间跟着震。玻璃制品破碎,声音清脆,像是发起战争的号角。进攻,他们不再压低谩骂和呕吼,污言秽语从喉管推出,子弹扫向对方的身体。



Shu依旧闭着眼,眉尾舒展下垂,反手从枕边书窝的夹隙里掏出耳塞,塞到耳道里去。他感到疲惫,疲惫到这种程度是睡不着的。



他听见自己的心跳,一点点抬高,轰鸣,又一点点委屈地压低。他听见Ike的声音,拨开迷雾一样靠近,不缥缈,不可疑,周遭的空气都为之战栗。



“Shu,睁开眼睛。”



音调很低,吞没了门外隐约可闻的尖刻脏语。



Shu很乖,用撑起百叶窗的动作支起眼皮,不带心碎和冒犯地凝视墙上的黑影。



那团困在奶皮雪墙面里的黑影,龙卷风一样高速旋转,甩出的平面残灰有浅有淡地爬满房间,狂舞着,抽动着,推搡着,嚣张态势没维持多久,又被暴风眼吸回来,凝成琥珀般晃着油光的,黑色的人的影子——有碎而长的刘海,面颊轮廓线流畅的影子——Ike的影子。



Shu愣了愣,仿佛被刚才甩在墙上的黑烬堵住了嗓子。



“跟我走吧。”



他听见Ike的语音平和,仿佛出自温良的绵羊之口。



“到我的世界里来。”



房间里的绿灯灭了,漆黑化进眼睛。墙皮中探出一只截断的手,黑色的,也是影子,却真切地搭上他的手。冰冷顺着腕部皮肤往上舔,Shu在黑暗眨了眨眼睛。



“走吧。”



Ike的话犹如神谕,微明。



Shu伸出脚,足趾意外地没被墙面阻截,软融融地陷入焦漆的黑影里。歌声,隐约有歌声。



When the light is running low

And the shadows start to grow

And the places that you know

Seem like fantasy

There’s a light inside your soul

That’s still in the cold

With the truth

The promise in our hearts

Don’t forget

I’m with you in the dark



Shu愣了愣,张开双臂,以拥抱的姿态靠近墙面,绽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灿烂笑脸,压着枕头的右颊面淌过滴钻石般的眼泪。



吞没,蔓延。先是指尖、手肘,到肩膀,最后是发尾。





7.



摆在床头柜的闹铃跳了很久,以微弱的振动步步前挪,最后纵身一跃,粉身碎骨。



“Shu,起床了——”父亲推开门,看到玩偶在头,被子在尾,堆砌起的书堆坍塌如废墟,窄窄的床上,全是被遗弃的孤儿。



他回过头对厨房的方向吼:“嘿,孩子呢,孩子昨晚不在家吗?”


“哈,孩子,原来你还知道关心孩子?”母亲抬起手腕,错开切碎的紫甘蓝,用力把刀扎进木制的砧板。







—END—


1.灵感来源:我的梦境。


2.小解读放彩蛋,如有不解可以看一下(因为感觉,直接摆出来,就没意思了…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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